众所周知,“茶禅一味”的意蕴典故源自赵州和尚那句著名的“吃茶去”偈语。
但“茶禅一味”的真迹却是高僧圆悟克勤,驻锡夹山灵泉禅院时,有感于茶禅静修之妙悟,挥毫写下的。
这里的“茶”泛指茶文化,而“禅”是“禅那”略称,意为“静虑”、“修心”。至于“一味”之说,则是指茶文化与禅文化有共通之处。这个共通之处在于二者皆有寂静之意,二者皆通如来之地,二者皆为寂静之缘。我称之为“寂静者的因缘”,并将其命名为自己茶散文集的书名。
显然,这也是好茶之我所孜孜以求的因缘了。
毕竟,“茶禅”是所有崇尚安静思虑之文明所欣然接纳的修行方式。
值得注意的是,“茶禅”不等于“禅茶”。禅茶不过是商业结果下的一种茶品的概念,即所谓的寺院茶、居士茶或和尚茶。其实,禅茶和其他茶有什么不同?它的禅意又在何方?估计谁也说不清楚。茶就是茶,一种可以帮助人们解渴并带给人身心愉悦感的饮品。我们总不至于认为,在饮茶过程中加入了隶属于佛门仪轨后,茶就变为不同凡响的“禅茶”了吧。一定要说变化,不过是品饮者在适应茶禅仪轨过程中心绪的变化,而这恰恰是“茶禅”修行的魅力所在,跟“禅茶”定义无关。
其实,这种“禅茶”定义是有悖禅宗本意的,禅宗是拔除一切的外在障碍,取消一切的名号,一切的外相。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要让茶变得复杂起来?当然,对真正接纳禅宗真意的人而言,理由是不存在的。但对商业而言,理由是存在的。试想,如果我们都同意,禅是神秘而美好的化身,那么“禅茶”对那些不甘愿以“茶禅”修行,却被迫附庸风雅者而言,也就俨然一种“神秘而美好”的茶品了。
很庆幸,我不是附庸风雅之人。
但这仍旧无法消磨我前往“茶禅祖庭”夹山寺一趟究竟的好奇。
五月的石门夹山寺,阵雨之下,些许闷热。久居安化山里的我,应北京茶友会王伟欣会长的邀请,行色匆匆之下,拜会了夹山禅茶文化研究院一行僧侣。
看得出,在当地政府的扶持下,当下的夹山寺建筑群,已然历史上最辉煌大气之势了。这一点从引领我们参观的耀规和尚自豪的言语中,感觉最真切。细细看来,整个夹山寺静谧在典雅古朴、恢宏庄严的气息之下。
斋饭过后的茶会,茶品是广东过来的马居士夫妇提供的安化花卷茶,茶汤虽不够透亮,但光照之下的红橙之色,不乏厚重之意。得知我是《安化黑茶品鉴》一书的作者,明禅法师微笑着问我:喝得出这是安化哪个山头的茶吗?大约是几年的陈茶?我答曰:肯定不是传统黑茶区高马、木杨、洞市一带的茶,口感与马路云台的茶接近,时间在5年左右。
见我如是说,马居士夫妇沉默了,明禅法师依旧笑而不语。
事后方知,在马居士夫妇心中,这是“2006年生产的高马五百两花卷茶”,至少他们是这么坚信的。免不了唏嘘,其一,我从事安化黑茶产业十余年之久,从来没听说过2006年正规厂家有生产过高马原料做的五百两花卷茶;其二,十年左右的高马原料花卷老茶,肯定出甜感极强之樟香陈韵的事实坚如磐石,眼下这款茶却分明连涩感都未完全褪去,何谈樟香之陈韵?
不得不说,这款所谓“2006年的高马五百两”完全激发不起品鉴的热情,我也就无法专注于茶品鉴了。于是问明禅法师:为什么要将研究院起名为“禅茶文化研究院”,而不是“茶禅文化研究院”?毕竟前辈高僧们留下的文化遗产一直指向“茶禅一味”,而非“禅茶一味”。
明禅法师回答说:我知道学术界关于“茶禅一味”与“禅茶一味”的争论。于是,对内我们坚守圆悟高僧“茶禅一味”的定义,对外我们顺应百姓对“禅茶一味”的向往。
好一个意蕴深长的回答,我自然心领神会了。
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夹山禅茶文化研究院的文化,明禅法师送给了我们每人一本夹山禅茶文化研究院的文化出品的《这一碗是什么》画册。“这一碗是什么”公案记录的是夹山寺开山之祖善会禅师的故事:师(善会禅师)一日吃茶了,自烹一碗过与侍者。侍者拟接,师乃缩手曰:“是什么?”侍者无对。
画册对于“禅茶”的解释很是缥缈。原文摘引如下:
『茶,为俗;禅,为真。
茶,是有形的,物质的;禅,是无形的,精神的。以有形入无形,以无形导有形,则真俗不二,有无不二,遂入茶禅一味。
唐朝黄櫱禅师云:“终日吃饭,未曾咬着一粒米。终日行路,未曾踏着一片地。”诸仁者,终日吃茶,可曾吃到一片茶叶否?
是为禅茶。』
我虽无法深刻理解其中含义,但愿意安静接纳。尤其是画册中对茶人的叙述给予了我醍醐灌顶般的彻悟:
茶师者,平常心泡茶,去矫情,禅味即茶味。
茶客者,平常心饮茶,去分别,茶味即禅味。
一个“去矫情”,一个“去分别”,不但道出了茶禅的初心,更是道出了茶禅的真意。不由想起泽庵宗彭在《茶禅同一味》中的话语:“茶意即禅意,舍禅意即无茶意。不知禅味,亦不知茶味。”或许,正是佛门这种独特的茶文化,赋予了“茶禅一味”绵延幽深的实践意境。
我一直认为,茶禅一味包含着两层含义:其一,本来就有;其二,知行合一。当下我驻足石门夹山寺,并有幸参与了夹山寺住持明禅法师的茶会,代表着“本来就有”,是为有“茶缘”也;但我又因时间仓促之故,无缘细细品味善会禅师“猿抱子归青嶂岭,鸟衔花落碧岩泉。”的夹山之境,说明了我尚无法“知行合一”,是为无“禅缘”也。
唐代诗人钱起有云:尘心洗尽兴难尽,一树蝉声片影斜。
看来,在“茶禅一味”的路上,我之修行还远未清心,我之定力还远未安静。
期待下次再访茶禅祖庭时,我可以于“知行合一”下得夹山禅缘。